一夜無夢。

早上七點多時，沒等雙葉神宿來叫祈夢就醒了，而且體力恢覆得不錯。趁在一樓做早餐的貝璐亞和維爾還沒發現她已經醒了，她迅速洗漱完從樓頂坐變成大鳥的小默離開了家，直飛枯枯戮山而去。

四十多分鐘後，小默掠過試煉之門，直接降落在枯枯戮山腳下她從前住的洋房門前，剛好碰上開門出來的一個女仆。兩人相視一會，女仆率先驚訝且難掩高興地叫道：“祈夢小姐？”

祈夢只略略頷首：“嗯。米琪，這裏還是只有你嗎？”

“是。”米琪臉上高興的表情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落寞和難過的神色：“亞姐姐她們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新的生活，大概都把我忘了吧，都快一年沒人來看我了。只有祈憶小姐會常來這裏過夜，但她老是亂翻你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你可以不用管祈憶，我這次回來會把重要的東西帶走。我不會再回這裏了，所以你也不用繼續幫我照看房子。——你有什麽願望嗎？作為長期間幫我看管房子的報答，我可以幫你實現。”

“呃？”性格和情緒都一目明了、堪堪還可以稱之為少女的米琪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祈夢心中有事牽掛，沒耐心等她把自己的語義消化完便催促道：“你的夢想也是結婚嗎？”

“不！”這次米琪總算反應過來了，略一思考她便認真地回道：“我只想和祈夢小姐、還有亞姐姐在一起，我……”

“好，兩天後你收拾好東西把這封信給祈憶，她會想辦法幫你脫離揍敵客家族的；而這個，是貝璐亞所在的地址。”

祈夢兩手各具現出一封信，交給目瞪口呆的米琪後不再理會她的反應，而是和變回黑貓的小默進屋把想要的東西都裝進念空間裏，之後直奔山上的主宅。

由於祈夢沒阻止米琪通知管家她回來了，因而她一踏進客廳就能見到等待她的人——

桀諾、席巴、伊路米，還有躲在暗處的若幹人等，多半都帶點嚴陣以待的架勢。

祈夢有點局促，面對揍敵客家的三大高手，身體不在最佳狀況的她輕松不起來。不同於幻影旅團那可以預測的強大，揍敵客族人都是一群從不會拼命的人，因而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強。介於祈夢即將要做的事，她不得不考慮他們仨會與她拼命的境況。

再者，認知能力遠超常人的祈夢呆在這種怨氣雲集的地方，意志強時能讓諸怨靈退避，弱則會被諸怨靈侵蝕。再加上她的身體是虛構出來的東西，一旦她的意識和靈魂變得脆弱，後果將不堪設想。

“爺……”

祈夢想叫桀諾“爺爺”，然而只發了個首音節，她就被違和感吞沒，猶如溺水之人想呼救時被水灌滿口鼻，便再也沒了聲息。

她是琪琪，但覆生後的她並不是他們的血親。雖然她依舊敬畏著桀諾和席巴，並感謝他們給予琪琪的一切，可超越常人存在的她，實在沒法把他們視為親人。想必對方的想法和她一樣，所以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

許久之後，終是祈夢再次先開了口：“我是來找亞路嘉的。”

站在席巴身邊的伊路米即時就把念針具現在手：“你找他幹什麽？”

祈夢不為所動，倒是她肩上的小默即時變身成躍躍欲飛的黑鷹模樣，直盯著伊路米不放。

“我曾經和他有過約定——當我變得比他更強時，我會實現他一個願望。”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你的話嗎？”伊路米身上開始有殺氣外洩。

祈夢瞥了伊路米一眼，然後與席巴對視一會，最後卻把目光定在桀諾身上：“請你們相信我。即使我無法把你們視為親人，你們也是我最敬佩的人，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

“同時也是你最討厭的人吧？”桀諾笑了，似是在自嘲。

“……”祈夢沒有否認，眼神甚至就像在說：原來你知道啊。

“其實你現在恨不得殺……”

“因為我是弱者，”祈夢冷聲打斷桀諾的話，似自顧自地說道：“對於你們這些可以輕易奪取他人性命的人，我本能地畏懼著。同時也慶幸於自己是不會被你們隨意殺死的存在，卑微而醜陋的高興著、茍活著、痛苦著、掙紮著……所以說，我最討厭的人其實是曾經的我自己。

奪取他人的性命而活——如果這是揍敵客家族存活所必須的，這就和人類為了活下去而以動植物為食一樣，單純的弱肉強食而已，是可以被原諒的行為。況且，我必須通過原諒你們來原諒曾經的我自己。但你們所殺的人類終究和普通動植物不一樣，他們和你們一樣有思想、有感情、有親人、有未來，而你們輕易地奪走了這一切卻並不為此負起責任，你們覺得這合理嗎？”

“那個誰不是已經說過我們已因此成為被詛咒的一族，而我們也都已有被誰殺死的覺悟，難道這還不夠嗎？”雖然沒有刻意而為，但席巴的聲音還是充滿威懾力。

祈夢轉而看向席巴，眼神亦越發冰冷：“‘沒錯，還不夠。’——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會這麽回答吧。”

“人類就是如此不可理喻的生物，特別是他們的愛恨情仇，以至於被他們主宰的這個世界也變得不可理喻起來——努力得不到回報，強取豪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卻不用償還，善良的人得不到善報，壞事做盡的人反而可以逍遙自在，自己種下的‘因’卻是別人嘗的‘果’，自己殺的人反倒是他人償的命……

要說這個世界是不合理的，其最明顯直觀的證據就是：世界上有越來越多不屬於普通五大系的特質系念能力者。而最可笑的是，我個人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合理的存在。”

“難道說……”桀諾好像明白祈夢想表達什麽了，但他還不甚確定：“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亞路嘉其實只是這個世界因果扭曲的產物？”

“沒錯。只因揍敵客一族是除了我之外，世界上最不合理的存在——該死不死還強大無比，父母兄弟姐妹之間亂倫是常事……”

“等一下，你為什麽會知道這種事？”老成淡定的桀諾用幾乎可以稱之為慌張的語氣打斷祈夢的話，然後吹胡子瞪眼的對她急聲道：“我已經明白你要說什麽了，所以你不用繼續解釋。”

“你剛才不是還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那種事嗎？”祈夢仍是目無表情地看著桀諾，那讓伊路米都為之側目的反應，大概是她早就猜到桀諾會有的反應吧。

“你不回答也沒關系。”

“我本來也不想跟你們說這些，我只是想見亞路嘉而已。”

桀諾的心情還沒平覆下來，席巴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然後面向祈夢沈聲道：“既然什麽事都瞞不過你，那你應該知道我們讓你去見那家夥後會發生什麽吧？”

“不，我只能知道既成的事實，還未發生的事我無從得知，也不想去探知。”

“但你就算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才對。如果你不告訴我們你去見他有可能會出現的最壞狀況，恕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

“就算我告訴你們，你也未必會相信吧？”

“……”

席巴沒應聲，擺明了就是不讓祈夢去見亞路嘉的態度。

“哼。”祈夢微揚起嘴角，“果然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和你們多費口舌，居然對你們抱有期待，我還真是天真得有失非人之物的身份。”

說著，祈夢便左腳半邁、雙臂微張地擺開了戰鬥的架勢。——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配上祈夢的眼神面容竟給人予一種冰花綻開、淩厲冷冽卻渾然天成的冷艷美感。

“我們並不想和你戰鬥。”緩過心情的桀諾冷下臉，“從頭聽到尾，你是想說明亞路嘉是無辜且可憐的存在，而他的力量你可以理解並將其戰勝，所以希望我們能讓你去救他的意思嗎？”

“沒錯。人類的恐懼絕大部分都源自於他們的無知，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亞路嘉只是個被世界扭曲的意志附體的特別之人而已。只因亞路嘉存在的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覆數的靈魂各個都有著普通新生兒沒有的強大意志，而要在被詛咒的揍敵客血脈裏生長出天性善良的靈魂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們知道嗎？亞路嘉一直都想保護你們不被那個莫名而生的力量傷害，所以他才從不曾要求你們把他從那暗無天日的地方放出來。而你們卻說，他是來自異界的黑暗。

——他才不是來自異界的黑暗，而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勉強戰勝人性黑暗面的存在；他是揍敵客家族的災難，也是揍敵客家族的救星。”

還有，亞路嘉也是這個世界扭曲的中心，是富堅義博意志的化身；如果祈夢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合理，並脫離富堅義博意志的影響，就必須先把他完完全全地消滅掉。——只有這個事實，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桀諾他們。

“也就是說，他是完全屬於揍敵客家族的存在。”思維向來異於常人的伊路米率先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和已經不是揍敵客族人的你沒有任何關系。而你應該覆活很多天了，為什麽直到今天才回來履行你和那家夥所謂的‘約定’？”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可在聽到“不是揍敵客族人的你”時，祈夢還是懵了一下，隨即驚訝於伊路米的敏銳，頓時沒了繼續解釋或掩飾下去的耐心，因為於她而言，說話比打架還累：“你的話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白癡的白癡了——我居然在乎著從一開始就把我當外人看待的、你們的感受和意願，我還真是自作多情到了另人發笑的地步。如果我一早就直接動手……”

祈夢的話還沒說完，冰冷中夾著暴戾氣息的殺氣便如爆發般充滿整個客廳，之後，對桀諾的勸說充耳不聞，祈夢在一揚手間手中便多了一柄寒氣森森的黑色巨鐮，而下一瞬，祈夢同樣漆黑的身影便已揮動著黑鐮沖到三人中間以橫掃千軍之勢一掄胳膊。

有若整個空間都被一分為二的高速揮劈，三人都選擇避其鋒芒地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閃去，其中，伊路米毫不猶豫地直取祈夢背後的空隙、席巴思考著巨鐮的應對方法、桀諾則推算著祈夢接下來有可能會采取的行動。

瞬息間，橫砍落空的祈夢就勢一個旋身，避過伊路米念針的同時，黑鐮直取他的腰身，正當他再次退身避過鐮刃剎那，一道迅影如箭般射向他的喉嚨。雙腳剛離地正是避無可避的時候，伊路米下意識地擡手抓向那黑影——出乎意料地正中目標，然而，他的脖子亦被一口咬住……

沒再理會被小默壓制住的伊路米，祈夢殺氣更盛地把黑鐮用力擲向桀諾，她自身則直撲向席巴，與他拳拳相對起來。驚訝於席巴的拳力、慶幸自己此時不是肉體凡胎的祈夢，努力壓抑著自己就要一發不可收拾的殺氣，也刻意忽視掉身後同樣殺氣騰騰的桀諾。

就當祈夢被席巴全力的一拳震退後，理所當然地被桀諾從後而來的念龍一口咬住，聲勢浩大地直撞向客廳堅巖砌成的墻壁，還是面朝墻壁的——

整個意識世界都為之震動撕裂的疼痛，眼睛已無法視物的祈夢最後聽到的聲音是桀諾阻止席巴繼續攻擊的呼喝聲，最後的知覺是席巴一拳砸在她的後腦勺上，而最後的想法是：很好，這樣我就把琪琪欠你們的東西還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謝謝麥君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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